平顺院,是二房一家子住的院子,一间堂屋两间耳房,东西厢房,院子特别小,位置还很偏远。
沐晚晴站在院子里扫视一圈,心中有数了,这二房的处境不咋地。
沐老太爷五年前就去世了,沐老太太是府中的老太君,地位最高。
沐府共有三房,嫡长房沐仲德,是沐家当家人,是个官迷,娶妻许氏,育有二子一女是嫡出,还有一子一女是庶出。
庶出二房沐仲平,没官职,就是一个白身,从小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懦弱性格,娶妻钱氏,育有二子一女,全是嫡出。
嫡三房沐仲文深受父母的喜爱,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,特别爱攀比,娶妻姚氏,育有两个嫡女,两个庶子。
她已经理清了思路,“二哥,我刚才路上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?”
沐子昂木木的点头,“记住了。”
沐晚晴轻轻拍了他一下,“只有一柱香,分开行动,开始。”
随着她的话,沐子昂像出铉的箭冲向东厢房,两个乌衣卫相视一眼,一个乌衣卫立马跟了上去。
而沐晚晴冲进正房,也就是父母的睡房。
她依照记忆跑到一个柜子前,熟门熟路的打开,将一个盒子翻出来,里面是瓶瓶罐罐,每一个瓶上都有标签。
什么牛黄清心丸,清瘟解毒丸,祛暑丸,藿香正气丸,调胃消滞丸等等,都是家中常备药。
她匆匆扫了一眼,来不及细看,一股脑全塞进匣子里,匣子还空了三分之一。
她的动作太急,一不小心将旁边的盒子打翻了,噼里啪啦掉出几样东西。
她捡起来一看,是他们兄妹三人的婚书。
婚书?她心念一动,将婚书卷了卷全扔进匣子。
还有一点时间,她飞奔去小厨房,搜罗了一通。
“时间到了。”身边的乌衣卫出声了。
沐晚晴将满满当当的匣子合上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沐子昂从东厢房奔了出来,怀里抱了一堆东西,“妹妹,我好了。”
他就一个工具人,妹妹怎么说,他就怎么做。
反正,他现在脑子当机了。
沐晚晴二话不说抢过他手里的男式外衫,当着官差的面,一件件的套在自己身上。
她年纪最小,身量还没有长成,沐子昂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。
她又将男式皂靴往脚上套,不一会儿,她就像发胖的包子般鼓了起来。
乌衣卫看的目瞪口呆,叹为观止。
等回到大厅,大家齐刷刷的看过来,瞬间惊呆了。
“子昂,晴儿,你们……”沐二爷看着一双大变样的儿女,几乎不敢认了,啥情况?
吴东明冷冷的开口,“只许带一身衣物。”
沐晚晴不但不怕,反而走近了几步,还转了个圈,“大人,是一身啊,我冷,多穿几件不犯法吧?”
一,二,三,四,她就穿了四件外衫。
嗯,沐子昂也穿了四件外衫,把自己裹出一身汗。
他就是照着妹妹的吩咐做,至于原因,他不知道啊。
妹妹语气太强势,他完全没有抵抗力。
吴东明嘴角抽了抽,一言难尽的视线落在沐晚晴脚上,她落落大方的举起右脚晃了晃,“我想穿双男式皂靴不犯法吧?”
是二哥的皂靴,有点大,她就多塞了两条帕子。
“把匣子拿过来。”
沐晚晴微微勾唇,这是默许了。
她大大方方的将匣子递过去,“您请。”
吴东明翻捡里面的东西,第一眼看到的是三份婚书,“这个时候还不忘将婚书翻出来,这是想向人家求救?”
沐家二房虽然不受重视,但关系到沐家的脸面,年纪到了,婚事自然安排好了。
给沐晚晴安排的是一家五品官员的庶子,算是门当户对。
当然,跟嫡房的婚事完全不能比。
沐家人神色复杂极了,出了这样的事情,只能指望亲戚朋友。
沐大爷夫妻下意识的看向最引以为傲的女儿,沐锦遥未来夫家是一品侯府,还出了一个贵妃,只要贵妃在皇上说几句好话,肯定能说动皇上改变主意。
一想到这,夫妻俩激动不已,感觉看到了希望。
沐晚晴却不乐观,她改变不了大局,只能顺势而为。
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,争取一把,顺便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,这是爷爷教过她的。
“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多,雪中送炭的少,但万一呢?”
吴东明不置可否。
匣子里一把绣花针,几团丝线,还有几包不明物质,微微蹙眉,“这是什么?”
沐晚晴立马上前解释,“是做菜佐料,这是盐巴,白糖,花椒桂皮……”
小厨房的调料乏善可陈,让她很不满意。
但细细回想,这个朝代居然没有炒菜!
只有蒸,煮,炖,烤,凉拌这几种烹饪方式,哎,还没有进化呢。
吴东明:……这都是什么鬼?
他继续往下翻,“怎么想到带药?”
“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,没药怎么行?”沐晚晴语气很平静,还指了指紧急用药处理过的额头。
吴东明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,但她是唯一一个让他正眼看的女孩子。
“可你们是抄家。”不是搬家!
她到底知不知道抄家意味着什么?是见识少吗?还是心大?
沐晚晴本来不想跟他多说,但,略一思索改了主意。
“我是这么想的,抄家嘛,不外乎三种结果,一种是全家砍头,一死百了,这没啥可说。”
说不定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,重新开始。
“一种是返送回老家,这是最好的结局,就当有备无患。”
“一种呢,是流放……”她冷静的分析。
流放是古代最常见的惩罚手段。
她的话还没有说完,就有人大声哭嚎起来。
她淡淡瞥了一眼,是大房的几个孩子,金尊玉贵的少爷小姐们。
吴东明已经看明白了她的用心,不禁生出一丝感慨,“继续。”
沐家的嫡长女才女之名响彻京城,但没想到,默默无闻的沐家三小姐如此聪慧。
这么小就懂未雨绸缪。
沐晚晴最擅长的是,根据不同的环境做出相应的应对方案。
可以怂,可以豪横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端看需要。
“都说流放比杀头更可怕,流放路上九死一生,流放地是生存困难的苦寒之地,但是吧,好死不如赖活着,想活着,那药和衣物是最重要的。”
所以,她预先安排好。
她和二哥穿了那么多件衣服,能保证他们衣物自由。
山穷水尽时还能换几个钱,毕竟这些衣服用料考究做工精良。
为了方便实用,她还摈弃了繁琐的女装。
绣花鞋是好看,但没办法跋山涉水,就套上了行走方便的皂靴。
吴东明不禁对她刮目相看,别小看这些东西,关键时能大用。
“你很聪明,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有你这么一号人物?”
岂止是聪明,这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厉害。
连三品官员都还没有接受残酷事实,她已经冷静的提前预判,为下一步做准备。
面对抄家的乌衣卫,别人吓的索索发抖,而她坦然应对,落落大方,胆气惊人。
沐晚晴自嘲的笑道,“我算哪门子人物,不过是有点小聪明,不敢冒头,努力让自己平庸的弱女子。”
这话太微妙了,室内一片寂静,齐刷刷的看向沐锦遥。
在京城,没人能抢沐锦遥的风头。
在沐家,谁都不能比沐锦遥出色。
嫡庶有别,嫡长女的份量特别重。
沐二夫人不禁红了眼眶,心疼的不行,她嫁进来时就知道婆母藏在温柔慈爱面容下的心狠手辣,不仅打压二房,还时不时的给她添堵,拿孝道压制他们全家,将他们压的喘不过气来。
别看沐家风风光光的,但他们夫妻的日子不好过,如履薄冰,平时低调再低调。
所幸,患难见人心,相互扶持的情份让他们夫妻的感情格外深厚,二房没有妾室,也没有庶出子女。
三个儿女虽然都是平庸之辈,但她很满足。
刚才,她还怀疑女儿不对劲,是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。
可现在才明白,女儿哪是性情忽变,分明是苦苦隐藏自己的优秀,不敢让自己太出色,连至亲都瞒过去了。
她可怜的女儿啊,怎么就投生在她的肚子里?
沐二爷也很自责,他从小在嫡母手里艰难讨生活,早早就知道明哲保身,还时常教导儿女,低调做人,不要做出头鸟,不要跟大房三房争锋。
吴东明秒懂沐晚晴的意思,她是沐家庶出二房的女儿,怎么敢比嫡长女更优秀?
但凡她敢冒头,早早就被女主人一巴掌拍死。
千万不要小看女人,也不要小看后院杀人不见血的手段。
“那你现在不怕了?”
沐晚晴扬了扬下巴,看向像烂泥般瘫地上的沐家人和昏迷不醒的沐老太太,“再糟也不过如此,不是吗?”
都跌到泥地了,谁比谁更高贵。
沐老太太压不住二房了,孝道?好名声?命都快没了,要这些有个屁用。
吴东明深深的看着她,“可惜了。”
可惜她是个女孩子,若她是个男儿,以她的聪明和审时度势的能力,只要沐家不绝,必然能让沐家重新站起来。
他看出了很多东西,但沐家人都没看懂,沐大爷有这个能力,但心思不在这上面。
一家子的心思早就飞走了,眼巴巴的看着门口。
等着救星的到来!
会来吧?嗯,一定会来的!别人不好说,但定远侯府不会坐视不管。
这桩婚事是宫里的贵妃定下的,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!
时间一点点的流逝,她们等啊盼啊,脖子都伸长了。
终于,门外传来一阵骚动。
沐锦遥的眼睛刷的亮了,来了,终于来了!
沐家人激动的满面通红,心脏怦怦狂跳,齐刷刷的盯着门口。
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