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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有那么多个夜晚,我依偎在他怀里,在客厅一起看电影,他还忙着回复林婉梦的消息,劝她不要因为父母跟不合适的人交往。
怪不得我被恐怖片吓得缩进他怀里,他慢半拍才安抚我。
他说「假的,别怕」时,是在担心我被吓到,还是为林婉梦被相亲男纠缠而苦恼?
我紧紧攥着手机,话说出口我才发现我已经有些哽咽了:「你能把林婉梦辞退吗?」
他的侧脸紧绷,抿唇道:「我知道你会多想才带你一起去,如果需要我送去医院的是猴子他们,我也会一样做,我只是可怜她一个人。」
真的一样吗?
我心中的不安像藏在盒子里的猫,随时都要挠破盒子钻出。
他伸过手攥着我冰凉的手,淡淡道:「我下周出差,结婚的事,等我回来后我们谈一谈。」
我无措地紧紧抓住他的手。
「好。」
结婚就好了,结婚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。
他出差的前一天,我才知道林婉梦也去。
我闹着让他换人,他用那种无奈,甚至有些疲惫的眼神看我。
一瞬间,我失去挣扎的力气。
他走后,我身体的不适加重,甚至半夜痛醒,肚子里似乎有一把钢刀在搅动,我痛得浑身冰凉。
我给他打电话,打了好几个他才接:「江述,我肚子好疼……」
「江璇,想查岗直接说,不要装病,我现在跟客户在聚餐,林婉梦已经回酒店了,不在这……」
他的话太冰冷,我没听完就直接挂断,捂着肚子缩成一团。
这一次,我无比清楚地明白,不一样了。
他跟以前的江述不一样了。
高三那年,因为压力过大,我痛经很严重。
那段时间,我保温杯里装的都是他熬的汤药,课桌下都是他买的药。
连我的衣服他都抢着洗,我问他为什么,他别别扭扭地说,查过了,女生经期不能碰凉水。
现在,他不再心疼我。
第二天我一个人去医院检查。
后面他没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,我也没有打给他。
我们默契地没有联系彼此。
仿佛在那一瞬,我看透了,我留恋的不是江述,而是我们一起走过的二十几年。
时间太长,回忆太美好,割弃如同刮骨疗毒。
……
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,所以只带了几件衣服。
我先去办理离职。
我在一家私立中学当语文老师,跟李校长说明来意后她黑下脸:「江璇,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,你一个老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。」
我跟她向来不对付,她喜欢欺负新老师,总安排我们做一些超出职责的任务。
其他人忍气吞声,只有我每次都说「做不了」、「没时间做」、「这不是我需要做的」。
她对我积怨很深。
然而这次她说得没错,我确实不负责任。
可我剩下的时间太短,我想任性一次。
我把诊断书放到桌上。
「对不起,我也不想这么突然,可我怕倒在讲台上。」
李校长愣了愣,然后拿起诊断书看了好一会儿。
她收起嘲讽和愤怒,面上浮现怜悯,深深地叹一口气:「你还这么年轻,怎么就……小璇啊,你不住院治疗吗?」
「胰腺癌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。」
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:「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,我虽然性格不好,可也不是什么坏人,同事这么久,能帮到你的我一定帮。」
我发现,那个雷厉风行,甚至有些苛刻刁钻的中年女子,也有一双柔软的手。
很像记忆中的江妈妈。
我笑着说:「嗯,谢谢您。」
出来后,我眯着眼看看太阳。
接下来要做什么?
嗯,去白云山看日出吧。
生命接近晚期,突然想追逐初升的太阳。